【八伏】銀河鐵道之夜

　　他聽見鳴笛聲。

　　沒有行囊，沒有錢包。他雙手空空站在月台前，一個烏青色頭髮的小夥子撞上他，手中的書包摔在地上，文件撒了一地，畫滿了征服世界的理想，最後狂風襲來，白色的紙張化作銀羽遠走高飛。鳴笛聲又響了，催促乘客，他們準備出發。

　　他上了火車，車掌問他票在哪裡，他想哪裡有什麼票？他空無一身的來，空無一身的去，很早就沒有東西。他回答車長他什麼也沒有，高大的車掌瞪圓一雙鷹眼，他空洞的回望他，車掌最後從肩膀中取出一團火焰。

　　這是車票。他掐息它。

　　火焰被掐滅的那一瞬間心頭重重跳了一下，但是很快復歸平靜，最糟心的已經被取出來作為代價，於是他乘上青色的列車，夜晚並不黑，青色的路燈照亮了街景，他最後選了窗邊的位置坐下。

　　窗外風景並不漂亮。

　　父親的臉，男孩痛苦的笑。

　　誰站在窗沿下抬起頭，對著誰動了動唇，在說些什麼？隔著一層玻璃他半點也聽不見。他在窗沿的烏髮少年露出病懨懨的表情，用一種要命的蠢喊著聽不到的名字。你在哪裡呼喚我我都聽得到。笨──蛋。然後葉片飛舞，少年的笑消融在風中。

　　火車鳴笛，汽恰汽恰運轉著。

　　在雨幕中兩把傘像花盛開，繡球花代表團聚，代表雨日。路邊葉上有隻青蛙呱呱呱，隔著雨幕他看不清那兩名少年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一個指著蛙蹦跳，一個替他拿穩了傘，然後青蛙一跳，水珠一落，漣漪一圈圈暈開，暈糊了畫面。

　　對面有一列火車經過，但是鐵軌並不交錯，單單的路過，然後他看到有個人坐在裡面，像團火，支著手臂遠眺。

　　是誰也在等待列車，是誰在複習無聲的過去，在他眼中的窗外又是什麼。

　　紅色觸動了他的記憶，青色列車駛過那個有些擁擠的酒吧，人們歡笑著，而少年坐在角落旁，看。他是個過客，不屬於那裡的過客──他笑烏髮少年的痴。動態的畫面和無聲成了巨大的反差，他也是個過客，看著那些人胡鬧。

　　青髮的男人，青色的炎。

　　王驕而不傲地笑，拔刀動作一氣呵成。夜半挑燈在電腦螢幕前亮著的側臉，烏髮少年被遺忘在黑暗的角落，咖啡冒著冉冉白煙薰霧了玻璃。他畫了個圈圈住那名少年，看著他寫到一半打瞌睡，睡一睡因為額首下滑而驚醒，迷濛的喊著什麼話或是誰的名字，回應他的空無一人，然後他轉回去繼續面對螢幕，而霧氣漸濃。

　　死亡報告書，血跡，兇手。

　　誰露出那種幾近病態的笑。

　　哭吧。不要哭。哭吧。不准哭。哭不出來就笑吧，以笑容道盡不存在的淚水。傷害他！傷害他！少年被擊中倒地，像是電玩人物裡遭受攻擊的對手，血量驟減，在地上抽蓄掙扎，憤怒值突破天際，準備放大招，這種電玩打起來才有意思。

　　Game Over.

　　赤色的劍，青色的劍，染著血汙的指尖，和碎裂的眼鏡。

　　誰歡呼誰悲痛，烏髮少年替那人包紮，手法熟練。然後一切歸附死寂，曲終人散。少年打開那隻朝他靠近的手，逃走了，被遺棄的娃娃又被小女孩撿了回來，因為發現它才是她真正的寶物，但是娃娃已經不想要她。

　　火車開始放緩速度，他有些搖搖晃晃站起身，準備下車。

　　一輛紙飛機飛過他眼前，他認出來那是最開始撞到他的那個少年，從他包包裡散出來的塗鴉紙摺成的紙飛機，悠悠在空中轉了一圈。

　　失去王的橘髮少年。

　　下一站……

　　廣播器傳出車掌的聲音。

　　失去王的烏髮少年。

　　哭吧。不要哭。青色的路燈依舊明亮，夜晚不曾到來。

　　他跟著紙飛機走出車門外。你要去哪裡？他交快了腳步，從慢走，到快走，到奔跑。你要去哪裡？

　　他奔跑，喘氣，奔跑，喘氣，奔跑……努力伸長手指，最後終於搆得了歪歪斜斜下降的紙飛機，他抓著它，發現自己停在一座噴水池前，然後他看到水中的人影──烏髮少年，也就是他自己，穿著學生制服朝他露出笑容，手裡也抓著那架紙飛機。

　　哈。

　　他被扯入水中，墜落，墜落，再墜落，直到無止盡的深淵。

　　火焰停留在水面上，然後隔著水波，他看著橘紅色的火焰變成橘髮少年，悄悄朝他伸出了手。

　　他伸出手……

　　伏見猿比古驚醒。

　　窗外是暗的，路燈明滅幾下，熄了。

　　夜晚尚未離去。

#八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