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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接到電話時,草薙並不訝異。

人事常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接受來自Scepter4的好意,到德國有人伴著護著走一趟,甚至提供免費的語言學程和當年的元老見面,這些通路不是他一個人想辦到便能得到。青王身後的意思就是黃金之王的意思,所以這通電話便是不想接也要接。

況且從淡島挽著髮對他用公文提出「協助」時,草薙就知道這通電話勢不可避。通常淡島世理的私人電話大多傳達的都不是她私人的意見,而是她上司的私人意見。兩個月前他才接過一通,讓美女欠了他一頓晚餐,讓好友輕輕捶了他一拳。

遠遠就能看到宗像禮司,草薙不知道周防當時是否入眼的也是類似的景象。

他很突兀。站在街角,在雪融的微寒春天依然穿著海軍藍的長風衣,遠遠看去和他那套制服並無二致,走近點草薙才發現他穿著便服,拎著一個黑色公事包。

「勞駕。」

他是個舉止得體有禮的男子,問安讓人無從挑剔。

草薙興然接受他的好意,走在他半步之遙的地方,不再往前不顯踰矩,不再往後不顯屈尊。宗像像是對他表達的意思視而不見,但令草薙訝異的是宗像禮司居然請他一杯酒,而不是一杯咖啡。

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有稍微隔間。酒吧內似乎隨時隨地都要保持昏暗曖昧的氛圍,就算大白天也如此,只有這個位置因為滲入一點陽光而顯得略有朝氣。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我希望草薙先生這回去德國帶回來的東西,能夠讓我存留一份。」

酒甚至沒有端上來,宗像就開口了。

草薙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心臟的速率並沒有加快或減慢:「如果是你需要,要不通過我手拿到,應該也不是問題。」他意有所指那些青王派過來的人。保護是一回事,這些人繞著他能夠幹什麼事,又是另一回事。

「不不。」宗像連說了兩個不,那使他聽上去親切許多。「我是指,『由草薙先生您得到的所有資料』。與公開在七王會議與黃金之王備份的資料有所差異性。」

「包含櫛名安娜的所有個人資料。」

侍者打斷他們的談話,草薙那杯馬丁尼1:1的琴酒與苦艾酒在陽光下呈現一種溫潤的色澤搖擺著上桌,像草薙一時震盪起來的情緒。

這要求過分了。

他有想要瞇眼的打算,但是僅在指尖勾住杯沿的時候打住,原因是那杯端到宗像禮司面前的東西。

「......熱牛奶?」他失笑。在酒店喝熱牛奶?講出去簡直是個笑話。

「不習慣白日飲酒。」宗像回答得多麼公事公辦。

「菸?」

宗像因為這問題而抬頭看了他一眼:「之前戒了。」

草薙望回去,最後不安什麼好心地替自己點上一支,頓時裊裊白煙在他們之間散開來,但是宗像看起來對菸味不為所動——這傢伙能為什麼所動?草薙不是很清楚,或者說他壓根不清楚這個人,也許最能和他無聲對談的人已經走了。

宗像將十指搭起尖來在等待他的回答。陽光照在他的指甲片上,富有色澤和漂亮的櫻色,看起來不像是主人精神壓力大或是睡眠不足。你很難想像這對十指染上鮮血的顏色,乾涸的血漬卡在指甲縫裡,那不是能夠輕易洗掉的東西。

草薙沒來由的想起淡島。

她拿著公文上門時看上去倦了,眼下淡淡的青痕用粉底也掩不全,但是她依然生氣蓬勃,有種疲倦卻耀眼的美麗。赤組形同解散後也很多事情從天上掉到樁門的頭上,鎮目町暫時收歸青組的管轄範圍,她忙的腳尖不著地,來喝酒的時間都少了,宗像倚重她多了不只一點。但是,草薙想,這使她有成就感,生活充實,也許還少了某種敵對的壓力。

二十三歲,在他素衣參加喪禮的時候,她像轟然綻放的露水玫瑰。

宗像還在等他回答,沒有做打斷他思緒的失禮動作,只是把菸灰缸推到他面前接住落下的菸灰,時機禮儀都恰到好處,逼著草薙回神。

「你要安娜的資料做什麼?你手上的已經夠多了。」

「不夠,她的身世已經有了,但是她在周防身邊的時候我知道的並不多。包含她的教育程度,和客觀成長。」

草薙慍怒了。但他不怒反笑:「這話真是夠犀利。」

「不好意思是我失禮了,但我無意激怒你,草薙先生。」宗像對的尊稱依然得體,微笑依然刺眼。「你在做功課,我方也必須要因應接下來所有事態變化有所準備,包含在你不在的期間,Homra餘黨的動態。」

「我們的主要任務是維持國內安寧,異能者的動態和照顧,並不是造成爭端。」宗像看起來認真,草薙想頂他幾句,卻因為瞥見那杯熱牛奶頓時消了氣焰。

他們心目中最好的王啊,死在這人刀鋒之下。

但是還有什麼東西跟著一起乾枯在宗像的手上,洗不乾淨,擦不褪色。草薙又怎麼不知道周防有時靜靜走出去是要做什麼,能夠燃燒天空一角的火光消失在輕煙之下,青炎把它們囫圇吞棗的吃下去,只有青王被燃燒小小衣角在風中飛揚。

他確實履行了他的話,草薙不得不對他萌生某種程度的敬意。

或許是這點敬意說服了他,最後他答應了和青王的小小交易,包含石板所有內容,和安娜有限的成長紀錄。

「感謝你的配合,草薙先生。」

草薙赫然反應過來宗像一律都稱他為草薙先生,他們之間相差兩歲,論起輩分草薙確實比宗像大些,但是就像草薙離宗像半步之遙,或許從開始就被牽著鼻子走的反而是他。

淡島來喝酒,微醺時多多少少說過,他們這兩個王或許都讓人搞不太懂,但是卻非常不同。

確實非常不同。

宗像拎起杯子喝光餘下的牛奶,光影在他臉上落下斑駁的陰影。他側過頭,看著沒什麼起伏,閒聊一樣:「春天要到了,天氣真不錯。」

草薙卻有一瞬間的眼花。

去年年初,在櫻樹的繁葉落盡、剛結花苞的時候,周防拎著杯子咕咚咕咚幾口就喝光了他倒給他的冰牛奶,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光影在他臉上落下斑駁的陰影,他一如既往發出一聲不知道是咕噥還是嘆息的短音節,發呆了老半天,最後只吐出一句:「春天到了。」

萬無繁生的季節,硬是給周防一句話搞得帶著秋日的慵懶。

現在,百花齊放的季節,硬是給宗像嚴肅的語氣弄出一股秋日的肅殺。

奇怪,連譬喻都一樣,形容詞又大不相同。

草薙和宗像在路口分手,這一場私下見面簡短和平的令草薙自己都有些驚訝。他在秋日的慵懶與肅殺裡慢吞吞地收拾好行李,卻決絕冷淡地闔上Homra酒吧的大門,連鑰匙都是通過伏見轉交給八田,其餘行蹤一概不透漏。他不希望讓「有可能發生的事」引發那些小夥子的動亂。

一周後他到機場,只有兩人為他送別。

宗像笑吟吟地說伏見說今天身體不舒服,不來了。淡島滿臉不以為意。草薙自然心知肚明,也不會去勉強。在宗像非常知情識趣——也可能是他純粹被機場的新奇小玩意兒吸引走——總之踱步走遠之後,草薙照慣例對淡島調笑幾句,卻發現自己無比放鬆。

遠遠的,遠遠的,他將會焚燒十束的相片撒在異國的大海上,將點起一支菸、吐個煙圈在異國的風情中。短暫的自由,那都是這些傢伙曾經非常非常想要得到的。

廣播響起,他都要上飛機,宗像卻踱了回來,給了他一包Marlboro:「之前放在我家的,我現在戒菸,就交給你了。」他沒有多說話,又笑笑地揹著手走了,直挺挺的背脊和周圍人群依然那樣格格不入。

最後四個字,輕比鴻毛,飄盪在空氣中,像是菸灰,餘韻卻久久不散。

草薙把它塞進行李箱裡。青組幾個小夥子客客氣氣地請他上飛機,草薙也不推遲,跟著一起走了。

旅行,便是從一地出發,再繞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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