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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ike a Hero

  已經記不太清了,那時候的事情。

  我似乎和「那些人」非常有緣,從小開始。

  那是我年紀還非常非常的小時發生的事,連片假名都看不太懂呢,只會讀數字和簡單的句子。那時也還沒像現在這麼發達,那是電視還不是投影式透明屏幕浮在空中、不須占用任何空間的年代,我在大而寬扁的螢幕前讀新聞標題,只記得隱約幾個詞彙,死亡、七十萬、可怕,還有那個像是傳說中的神明大人可能因為無聊,所以在地面上畫了個圈,然後圈圈內東西就全部不見的日本地圖。

  我從新聞中主播的語氣和受訪者悲切的聲音聽出這不是一件好事,聽見大人們在憂心忡忡地聊天,每一台新聞都在重播相同的事情。然後我的母親用急切而略帶惶恐的聲音說:這種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世界上?

  是啊,為什麼呢。

  小學班上有一個同學,有一次,我看到他沒有彎腰就替我撿起了橡皮擦──它用飄的飄回我桌上,然後那個同學對我眨眨眼。

  他跟我說,他是超人的同類,很了不起吧?

  於是我和很了不起的他成為朋友,為期十四天,然後他就轉學了。

  不是他父母來接他的。帶走他的是一群穿著青色衣服的人,他們在上課時間找老師出去,我們不安的騷動,老師再走進來,就是把我的朋友叫出去,從此我再也沒看過他。沒有聯絡沒有消息,老師最後告訴我們,他因為父母的事情要轉學了,但是我知道,老師在說謊,就跟所以小朋友在說謊的時候,惶惶不安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那次太讓我印象深刻,我的朋友最後跟我說的那句再見至今依然沒有實現。

  初中,人群開始出現分別。

  我成績不錯,進了數一數二的明星學校,成為學生會的一員,然後我得知校內居然有個「特別班」,獨立於學生會的職權外,和所有一般生隔離開來,他們是我記憶中的「超人的同類」。

  但是他們並不像是英雄一樣受人愛戴。

  一般生害怕他們,說他們是異類,然後排斥他們,於是特別生被激怒,出手傷害一般生,斥責與辱罵,形成一個巨大的惡性循環。朝會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們和人群切割開來,自成一個小小的圈圈聚集在操場的一角,眼神孤單地像是全世界都和他們不相同。

  我,算是非常非常少數和特別生交好的一般生。

  也許是國小時「超人朋友」給我的影響,我不害怕他們。英雄不都是這樣的嗎?孤單,但是每一個都擁有特別的力量,他們這樣子特別,讓我有點打從心底的羨慕,所以他們罵我是蠢蛋,但是凡事還是罩我一腳,很強而有力的靠山,至少作為總是很惹人厭的學生會,完全沒人敢蓋我布袋。

  畢業時,我和他們道別。雖然捨不得,但是我知道我們不是同一種人。

  他們的道路,注定和我毫不相同。

  我考上了頂尖高中,和所有普通高中生一樣,混社團、交女朋友,高三時被書堆掩埋。我以為我和「那個世界」完全切割開來了,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在我高三那年,我撿到了一隻流浪狗。

  那隻狗在往後陪我走到大學畢業,出了社會換了兩份工作,才去世。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甚至連父母親都沒有。我們家的阿黃,是一隻很特別的狗狗──牠是一隻聽得懂人話的狗。

  並不是指那種和人相處久之後好像聽得懂人話的狗,而是字面上的意思,阿黃牠可以聽得懂我說的話,甚至有時候會偷看我的漫畫……有一次回家,我看到阿黃在無人的客廳看飛哥與小佛,泰瑞出場的時候總是搖尾巴,也許牠很想當一隻特務犬,但苦無機會。

  我養了一隻超人的寵物。

  阿黃對我很好,好的我在他過世的時候走神了一個禮拜都還是委靡不振,但那是後話。

  上了大學,我想,就真正到此為止了吧。

  確實,我不再遇到有著奇異能力的同學,像個普通人過著生活,新聞裡也幾乎沒有出現過什麼不正常的案件,所有正常的人類,似乎都有志一同地隔絕了「另外一個世界」,不知道是出於本能,又或者是有誰把所有消息都鎮壓了下來。

  是誰在維持那個世界的秩序,又是誰在區隔普通人與特別者。

  我總是充滿著不該有的好奇心。

  每次都是在我以為我會和平地結束人生這段必經歷程的時候冒出意想不到的事情,說到底,也不過是我去一趟銀行要匯款給我父母而已,就讓我碰上比中樂透還不可能的事──我光顧的銀行,被搶了。

  當時很混亂,亂的我壓根沒搞清楚情況就被用手槍指著,命在旦夕。

  兩個手持槍械的歹徒闖進來,要求櫃台小姐把現金裝到袋子裡,現場一片不知所措,我趁歹徒看到白花花的鈔票而分心時,連忙用口袋裡的終端撥了119,現場歹徒要脅所有人的話一字不漏飄進話筒裡,現在衛星定位很方便,我只開了GPS讓警方有辦法追蹤信號來源就掛了電話。

  人群驚恐地尖叫,有孩子大哭,戴著茶色帽子的歹徒放了一槍以作警示。

  慶幸的是,他開槍的目標不是我而是天花板;不慶幸的是,他這個舉動卻把我真真實實地嚇住了,卻不是因為他開槍的緣故,而是──他「開槍」的時候,一點該有的槍響都沒有,只是白光一閃,日光燈就這樣化作無數碎片。

  我知道那是什麼。

  槍是個幌子。

  茶帽的歹徒又開第二槍要求所有人乖乖不准動並且把手舉到頭上,威脅如果誰有小動作就一槍再見。我知道他們的厲害,更知道這種力量的厲害,所以連忙露出被驚嚇而唯唯諾諾樣子,混入一旁的人群中,避免他們會從我臉上看出任何端倪。

  被發現是我報的警,大概一秒就say bye了吧。

  我聽見警笛聲,搶匪急了,要小姐速度加快。不知那個櫃台小姐是有心還是無心,驚惶地灑了一地鈔票,不停說著對不起又七手八腳地撿鈔票,拖了好長一段時間。搶匪逃不逃地掉不過就幾秒之差,這一耽擱便是斷了他們去路。

  警笛越來越大聲,隱隱將這裡包圍起來。

  我想告訴警察這不是普通搶劫事件,但是我已經沒有任何管道可以去通知他們。

  等到鈔票裝好,外邊已經一遍震耳欲聾的警笛聲。

  歹徒很生氣,氣地「掃射」表達他們的憤怒和狗急也會跳牆之情。人們尖叫,我也忍不住退後兩步,心驚膽戰──是的,我曾經羨慕這種力量,卻忘記當力量在英雄手裡的時候是用來保護,在反派手裡的時候卻用於破壞。如何使用,不過一念之間。

  然而這世界上,反派似乎總是多於英雄。

  個櫃檯員工以及看上去是主管階級的人,再加上幾個顧客包含我,被歹徒叫著聚集到門邊角落,另一名戴著黑色帽子的歹徒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大有「敢亂動一槍蹦了你」的意味在,而其他人被放出去,慌亂的民眾能造成警方的注意力分散,同時會吸引更多不安。

  我突然想起來,從剛剛到現在,這個歹徒都還沒出手過。

  他也是持有像是飛刀似的力量的類型嗎?

  從半開的門縫我隱約能看到警方在外邊築起防爆盾牆,但是他們這種力量遠大於子彈,我甚至在想一般防護例如防爆盾是否真的有辦法抵擋他們的能力。內部人質一時半刻死不了,他們能不能逃出去全靠我們,但是他們如果到外面去對一般民眾或是警察做什麼……

  我不敢想。

  茶色帽子的歹徒走到門邊出去,從門縫看出去窺探警方的動作。

  裡面出不去,外面不敢進來,形成一種僵持。

  一個小女孩在大哭,歹徒要她閉嘴,她的母親摀著小女孩的嘴淚流滿面,我低聲安撫他們,說歹徒暫時不敢對我們怎樣,然後把女孩和她的媽媽拉到我背後,但是連我自己都忍不住瑟瑟發抖,這才發現我四肢冰冷,冷汗浸濕了我的背部。

  突然在門口的人有動作了。

  我聽到外邊傳來一陣聲響,警方開始騷動,他們開始大幅往後退,頓時鏗鏗鏘鏘聲不絕於耳──只要露一手就曝露了,會用槍的人會知道他們根本不是手持手槍的歹徒,而是一群……我從來不想這麼稱呼他們的,異能者。

  他們是,「被選中的人」。

  擁有力量的人們,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在我面前的歹徒似在冷笑。

  門口那個又放了幾槍出去,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朝裡面監視我們的這一個比了個手勢,神色略凝重。黑帽歹徒收起對我們露出的那種幾近殘暴的笑容,佯裝漫不經心地走到門邊,和同伴不知道交談了什麼。

  「不許動!」

  從外邊傳來警方透過廣播器傳出來的聲音。

  「扔下武器,慢慢走過來。」

  不對,扔下武器對他們來說毫無差別……!

  負責監視我們的黑帽男人露出不悅的表情,絲毫沒有理睬警方的指示,只是斥責站在門口那一個在磨磨蹭蹭什麼,然後一轉語氣,用我這邊聽不到的音量快速講了幾句話,似乎在商量對策。

  「兩個人都把武器扔掉。」警方再次威脅,我猜是在外面架起了攻擊陣型。

  很明顯這一句話一點都沒起到它該有的作用。我眼睜睜看著那名從頭到尾都沒出手的歹徒用異常嘲諷而誇張的方式扔出他的手槍……

  我回頭厲聲叫所有人抱頭。

  男人手一橫,外邊傳來數種可怕的爆破聲響和哀號。大地震動,熱氣迅速炸開來,連理頭都感受的到,大家都忍不住更往裡頭縮一些,有些人已經嚇到連叫都叫不出來,女孩子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裡,瞪大著眼睛。

  絕對的力量,凌駕於一切之上。

  我看到那個男人又舉起手。

  我很怕。

  我突然非常非常害怕,這一炸,炸掉的不只是生命,還有一切一切的信賴關係,將炸掉我所有在過往建立起來,嘗試相信這些「超人的同類」的念頭,全部一齊炸毀。我將會成為普通人,再也不相信這些「被選中的人」,因為絕對的恐懼。

  力量,不是用於破壞才對。

  男人揮下手。

  我閉上眼睛。

  然而,我並沒有聽到外頭傳來爆炸聲。

  「……Scetper4!」

  在門口戴著黑帽的男人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我不知道他在指什麼,但是剛才爆炸沒有真的炸開……是援軍嗎?

  黑帽男人一改方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態度,警戒的橫起手臂,五個光球瞬間出現在他面前,但是在我想像中的爆炸並沒有發生──有五個發光的、藍色的,類似小盒子一樣的東西把那五個光球給關了進去,很快就消失不見。

  另一名茶色帽子的男子驀然起身衝出去。

  接下來我看不到,但是我聽到一聲非常大的衝擊。從外邊隱隱飄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聽不清,但是我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空中擴散開來,彷彿有誰擾亂了空氣,在平靜的水面上激起一點漣漪,然後細小的震動源源不絕地擴散開來。

  那是一種直覺。

  站在門口戴著黑帽的男人已經沒有能力顧及我們這邊,我只來得及讓所有人趴下並且盡可能地聚集到角落。刀劍出鞘的聲音尖銳的像要劃破天際,如同破邪之聲清亮的像電影中不真實的場景,似歌唱的,有些落伍又傳統的,英雄登場方式。

  我等Scepter4,在此貫徹配劍者之職責。

  聖域不容紛擾,現世不容暴力。

  以劍制劍,我等大義不容絲毫陰霾。

  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大概就是只像我這種人吧,所有的人啊,都會有一種英雄夢,我想我是其中佼佼者。在年幼時為我撿起一顆橡皮擦的朋友,初中時認識的那些特殊生,高中時撿到的流浪狗,一直一直,我都沒有忘記在心底深處的聲音。

  為什麼不是我。

  巨大的衝擊聲響起,遠比第一次爆破時還大聲許多,但我沒有聽到哀嚎和那些代表不安的慘叫。黑帽男人也跟著出去,透過敞開的大門我能清楚看到外邊的景象,卻忍不住跌坐在地上──任何人都會震懾的,龐然大物。

  巨大的劍。

  青色衣服的人。

  站在劍尖下的男人。

  我想到那些把我朋友帶走的青色衣服的人,但他們感覺是不一樣的。

  青色的、宛如保護膜一樣的東西擋在我面前,我眼角餘光看到那個黑帽男人被瞬間擴散開來的能量給衝擊,撞到一旁的青板牆上然後又反彈了幾圈,瞬間被幾個人給制伏。

  我的視線挪不開那個東西。

  這起搶劫事件就在這些青色衣服的援軍抵達之後迅速解決,他們拿了幾條毯子和加熱過的牛奶把我們接出去安寧心神,並且保證歹徒都已經被帶走。我漫不經心地聽著那些安撫的話,視線忍不住飄移到那個烏髮男人身上。

  陽光照在他頭頂上似乎將他的頭髮也折射出一抹凌厲的青。

  絕對的力量,凌駕於一切之上。

  那是一種保護的方式,不管是守護著正常的世界,還是另一個大不相同的世界。

  鎮壓和暴力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如何作決定,也不過是一念之隔。我曾經想過,如果今天擁有的是我,是不是我可以透過這點力量,改變什麼──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我沒有,還有,「為什麼是這些人」。

  但是一直懸著的心事,卻莫名的,消失了。

  啊啊,有種甘拜下風的感覺。

  有些人就是那樣,你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不一樣的人」,強大的似乎永遠不會倒下,明明沒有血緣也根本不認識,但是真的會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相信「被保護」這樣子的事情是真的可以被辦到。

  那是種沒來由的信心,是他們的實力也是他們想要展現的東西,陌生人也好,朋友也好,領導者也好。力量和槍一樣,填裝子彈的還是人,槍只不過是一種媒介,警察用槍和歹徒用槍都同屬槍械,純看持槍者是誰。

  我看著在空氣中飄過的青色光絲,用指尖撥弄它們,看它們消散在空氣中。

  那是力量的殘留物。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感覺得到這種東西呢?

  好像從很久以前就看的到了,從那個同學幫我撿起橡皮擦開始,但是我害怕被普通人排擠,又害怕被異能者厭惡,被夾在兩邊之間的存在。這樣子無用的天賦,又能夠拿來做什麼?我一直都不曉得。

  我是個,太像普通人的,「異能者」。

  「那個……謝謝你。」

  驀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那個女孩子躲在母親身後看著我。

  那名母親牽著女兒向我道謝,因為我把他們聚集在牆角所以免去爆炸的衝擊,同時我是第一個站在她們身前試圖保護他們的男性。小女孩看著我,哭過的臉蛋看上去楚楚可憐,但是她卻對我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我所擁有的,不能破壞也不能有利地改變現狀,甚至不能阻止歹徒為所欲為。

  但是我可以保護,即使只有那麼一點點的改變。

  她們向我道別而後離開,我將喝完的杯子和毯子還給同時來的醫療人員和那些青衣服的人,然後準備離去,卻感受到有一道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回過頭去,我對上一雙亮紫色的眼珠。

  遠遠地遠遠地,那個男人,對我微笑頷首,便轉過身去。

  是察覺我的視線嗎?還是他有感覺到別的事情……我的力量?

  我無從分辨。

  但是我突然知道了,他們會一直在那裡,像是銅牆鐵壁一樣,將這個柔軟的世界和那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隔離開來,用盡氣力。我一直認為的隔離到底是好是壞,也在一瞬間似乎界線模糊了起來。

  如何看待一件事,都在一念之間。

  又過了許久以後,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不是很顯眼的新聞。

  葦中學園的大坑,和無名的紅光。

  把玩著在空氣中飄過的力量殘骸,我確實是曾經在幾天前感受到有什麼力量在劇烈爆炸完後就「消失」了,然後不自覺聯想到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電視螢幕上看過的那一幕,但是這次沒有聳動的幾萬人損傷,地面上的坑相比從前,也不過就那麼丁點大。

  ──這種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世界上?

  是他嗎?我忍不住想到那個在陽光下折射出來的藍。

  因為,不管是怎麼樣的力量,都是為了相同目的而存在的。當你今天注視的是力量,那麼便是破壞;當你今天注視的是人,那麼便是保護。就算只有一點點,都可以改變現狀,為了所在的這個和平社會還有眾多人所期待的「未來」盡一份心力。

  就像個英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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