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伏】溺
- et840804
- 2014年7月15日
- 讀畢需時 5 分鐘
那年夏天。
——八田醬,你要弄破幾個網子才撈的到魚啊?
——吵、吵死了!只是力道沒掌握好而已!
地上躺著一堆網子的屍體。笨拙地一次又一次把紙網斜插進水中,那雙小小、帶著微繭的手,想要拯救誰呢?黑色的金魚一個打水,一頭扎破了紙網,再度沉到盆底。
不屈不撓地對著水面露出笑。一試再試。
——……撈到啦!!!!!!!
——唔哇!!八田桑不要舉起網子……唔喔喔浴衣濕掉了啦!!!!!有魚腥味!!!!
——笨蛋!你不會閃啊!
那隻被打撈起來的小小黑色金魚被裝進塑膠袋,悠悠轉了兩圈。用分明的眼珠注視著袋子外頭變形的世界。
——取個名字吧?
——欸……小黑?黑之助?黑罐頭?
——為什麼都是「黑」啊……還有罐頭是什麼……
——牠是黑色的啊,而且頭的形狀不覺得很像罐頭嘛!
回答的理所當然。
——吶、你說是吧,猿比古?
那雙分明的眼珠子轉過來看他。
——……能夠取那種名字,你腦子裡才裝罐頭吧。
——你說什麼!!!!!
——好了、好了,八田你快把伏見的衣服給扯鬆了……
被人揪起的前襟再被人放下,走在前頭的人氣呼呼地走了,卻小心翼翼的不驚動到手裡提的小小袋子。
——養在哪裡好呢……
——浴缸?
——那就沒地方洗澡了啦,十束桑!還是臉盆好吧……
他走在後頭,和那隻黑色金魚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把到喉頭的那句「我買個魚缸給你吧」給嚥回肚子裡。金魚吐出幾個無聲氣泡,不知道在嘲笑誰,還是想為自己無聲的辯論。
他轉開眼珠,看到紅髮男人不經意朝他投來的視線。
他低下頭,連無聲的氣泡都沒有。
下起雨了。
他看著窗外,大雨滂沱,雨水打在窗戶上,像個拙劣的馬賽克藝術,將外頭的世界全數扭曲。他的室友已經先去了酒吧,把他和一條魚全部拋棄在家裡——結果到頭來,還是他在養嘛。
踢拖地走到書桌邊看著那個臉盆,黑色金魚又打了一個水花,沉到盆底。他想了想,最後拿了一點點飼料倒進去……據說魚沒有飽足感,餵太多會活活撐死。雖然說養牠是種麻煩,但是都帶回來了,也不好直接沖馬桶,而且怕他還沒付諸實現,他的室友先把他抓去沖馬桶。
因為他喜歡,所以就算了吧。
——啊。
他看到擱在椅子上那把雨傘。
——嘖,剛剛出門已經提醒他要記得帶傘了,最後還是忘記帶了不是嗎。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為什麼他跟到這樣一個神經粗得好比海底電纜的傢伙呢?他很認真地想,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對著一條魚自言自語的自己並沒有口中敘述的人好到哪裡去,最後認命地穿上雨鞋,帶上兩把傘出了門。
雨很大,滿街的叮叮咚咚與稀哩稀哩。
大氣中氧氣的成分似乎給水氣奪去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像條魚——他踩過一個水窪,穿過兩條街,走過一個轉角,然後跨出一步站進店門的屋簷下。
一步,沒有更多。
裡頭傳來陣陣喧嘩,夾雜少年嘹亮的笑聲。不知道是不是聲波在不同介質中的差異,分外的,刺耳。
——啊!八田桑,下起了大雨呢,你有帶傘嗎?
——什麼!……啊,慘了,我把傘忘了……
——沒關係啦~這邊有傘可以借你,想要還有著呢。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那把多的傘。一扇木門在他面前,但是他最終沒有推開它。裡面有人問,八田桑,伏見今天不會過來了嗎?然後有人答,不知道欸,大概不來了吧,雨這麼大。不過我有傘啦!也不用他過來了……
他在門外張了張嘴,最終一個聲音也沒有吐出來。
走下階梯,隔著沾著雨水的玻璃窗,隱隱約約看得清裡頭散發橘色溫暖的光,雨水在燈光下沾染成大小不一的色塊,宛如從變形的塑膠袋看出去的世界。
他深吸了一口氣。
雨天,真的很悶,叫人透不過氣。
直到回家,都有一把傘是乾的。
黑色金魚在盆裡游了一圈,吐了兩個氣泡。
黑罐頭最後還是死了,沒撐過驀然氣溫驟降的九月。
牠的飼主很難過,難過到即使魚不在了,還是擺盆水在桌頭,上頭還殘留著一點殘留又泡軟的飼料。他想把那盆水清掉,魚不在了,那就把空間清出來吧,所以提了意見。
——……晚點清吧。
——清出來不好嗎,想養一條再養一條就是了……
——那不一樣!你不懂!
他是用輕鬆的語氣說的,卻被打斷了。打斷他的少年用他不認識的眼神看他,但對方很快的愧疚了,低下頭說抱歉,但我們還是過幾天再清吧,突然那邊空了好像少了什麼,會不習慣。
他呼吸頓了頓,忽然聞到雨天的潮濕。
誰不懂。
——好。
他放下臉盆的問題,最後爬上床鋪,背對著電視機躺下。電視的聲音少年打呵欠的聲音,然後他聽到,叮叮咚咚,又下起了雨,綿綿不絕,像要把世界變成一個大水池。
他聽見腳步聲,一陣聲響從廚房傳出來,不一會兒,又是腳步聲。
——……猿比古?
少年喚他。
——你睡了嗎?
他聞到一陣淡淡的奶香,卻沒有回答。
少年在那邊站了有一會兒才離開。他睜眼看著純白的牆壁,動了動嘴唇,將那幾個音節含在嘴裡,然而耳邊響起的卻是理應不存在的聲音,一遍遍,一遍遍,嘲諷得像是要將他壓到水底,龐大的水壓壓得人痛苦。你想要被誰拯救呢?
他沒有喊出那個名字,只是微張著嘴,睡著了。
很糟糕的夢。像是壞掉的放映機,播著陳舊的老片,那些不想想起來的回憶、不想聽到的聲音,然後有人說,你在哪裡喊我,我都會聽到的,我可是千里耳呢……
然後他變成一隻黑色金魚,用尾巴拍打了一個水花,透過水面看著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還有那張因為水紋而模糊不清的臉,橘紅的,看上去很溫暖。他張口想喊他名字,但吐出來的只有氣泡,怎樣都喊不出那個音節。
咕嚕咕嚕。
他驀然坐起身,才發現是場夢。
電視機依然運轉著,他下床才發現他的室友居然就這樣趴在電視機前的小茶几上睡了,桌上擺著一杯空了的,玻璃杯,還有點牛奶殘留在底部。明明不愛喝牛奶的。
他抱來了薄被給睡著的人蓋上,看著趴著的人的睡顏,關上電視。他看著那臉盆,最後還是擅自把它倒掉了,將空杯和臉盆洗得乾乾淨淨。那感覺含殘留著,水中的感覺。
他的父親看著他彎起嘴角。
——哪裡才是真實呢。
玻璃杯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讓他回過神來,誰都沒站在那裡,只有他剛洗好的臉盆。他彎下腰去清理玻璃碎片,一直到拿報紙包好,才發現自己手上有道口子,流血了。
有點,痛。
他找出OK蹦自己給自己貼上。總要習慣的。
雨停了,但天還是陰的。
他看著還沾著雨珠的模糊窗外,連無聲的氣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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